夕霧花園  

作者:陳團英Twan Eng Tan
譯者:莊安祺
出版社:貓頭鷹

 

回憶就像陰霾山谷上一塊塊的陽光,隨著雲朵的飄浮而移動。光線不時會落在時光的某一點,照亮它片刻,接著再由風封住縫隙,於是世界再度陷入陰影之中。 

 
年輕人不會去想老與死的問題,這很正常,我想生命就是如此,在狀況最好的時候本就應該盡情享受一切,雖然老人也有權利這樣做,不過體能無法支持下,活了那麼久的經歷也不能讓一個人的目光依舊純真不變,我也逐漸了悟,人在年輕時不會瞭解這道理,待老了才明白,時光卻已經悄然流逝,縱然如此,時光的流逝也只有年歲漸長才會發覺,當驚覺回憶已是必然之事之際,不論願不願意,我已開始回首過去,那些曾經巴不得丟棄腦後的,終究不會消失於生命裡。
 
《夕霧花園》是一座存放在人心的園子,曲折的小徑如騷動,我們認為是命運領著人往前,每過一處轉折皆是另一景色,卻是心在牽動,有人心中荒草如煙,有人則花團景簇,如今看來,那像是借來,為我們心所遺憾的一切一切,即使感傷,也要借一草一木,為那小小的墓碑留下能回憶的慰藉。
 
 
 
比較懂事後,聽外面的人說我的家鄉,那些模模糊糊的說法累積起來,就只有一兩個形容詞,貧窮落後。其實長大些,這些印象還是一如既往,如影隨形壓在心底,好像變成了一個不可改變的基土,可是幾年前想不起在哪裡聽到一個說法,很久以前這塊土地上有許多樹木,就像雲一樣,如書中的主角的名字,雲林。現在,當我又想起那個被人瞧不起的鄉下模樣時,也會想起如雲般的林木,在這片土地上綿延不斷。
 
 
我覺得戰爭已經撕裂了時間本身的結構。
 
戰爭的世界裡,如常的生活不具意義,弱勢的一方想要活,強勢的那方則要贏,原本生活在富裕安康環境下的兩姊妹被日軍抓進祕密的拘留營,美麗的姊姊被關進小屋被迫作為慰安婦,妹妹則在礦坑裡做苦工,他們的生存一再被剝奪,似乎永遠也不會停止,時間已不再擁有它原本的面貌,她們只能在心裡建造一座花園,等時間再度前進,她們會完成這個夢想。
 
如今只剩下雲林能完成這個夢想。
 
文學小說就像沒有頭也沒有尾的環,無論從哪個角度或哪個窺口望入,似乎都不唐突。雲林找上園林師中村有朋為姊姊造日式花園的舉動,理由可說簡單也能說極複雜,但從我看來,她卻似乎只能這麼做。獨活的遺憾,補償的心理,最重要的是她需要一個將傷口劃開的地方或者藉口,自她講到父親與哥哥皆拒絕聽她說在拘留營那段時間的話裡,強烈的失落便沉入了她心底的那片看不見的海,對所有人的倔強,源自她被強奪後留在傷口裡的那股騷動使她無法平靜,夕霧與有朋平復了她的狂怒。
 
老年後回到夕霧,雲林想起過往,將記得的寫下,一名來訪的日本教授,請求使用有朋的版畫版權,過去的記憶與現今的回憶讓一切隱約的秘密浮上水面,或許有朋不如雲林所記得那樣,但這些年歲裡,有朋與那座花園帶給她的平靜,真實如昔,即使花了這麼多時間,她所失去的,終於如必然自枝頭落下的葉,再度回到土的懷抱。
 
要談此書,太多東西能寫,戰爭的背景與二戰後馬來亞爆發的馬共內戰,動盪的不安始終伴隨主角眾人,而每個人心中被剝奪的撕裂傷,在隱密不語的日式庭園夕霧的環繞下,充滿沉靜的美學,但馬來亞的茶園風景與雨林生態也帶來一種生命的濕潤,我們被包圍在如此的豐沛的綠蔭之下,許許多多的立場與傷害,所恨所愛,糾葛萬分,可我們活著便要活下去,時間花在那些花草水樹的效應,也顯露在我們身上。
 
這本書很美,就像一座庭園,很難另外用文字去說明其文字所創造出的世界,雲林的世界既真實又夢幻,而最難的,是雲林透過園林師所察覺的點點心境,她的怨與戀,也成了園中的一景,書中的字句也如每一處轉折,處處是景,也處處反映著生的美意。
 
 
 
初始,我見書裡反覆出現的景色感到厭煩,當不再湧出煩躁感,想起書裡僧人曾問有朋:是風動?還是旗子在動?我知道那問題的正確答案,雖然當下我也是如有朋一樣,認為兩者皆在動,直至這一刻才恍悟,心平靜了,萬事萬物也就靜止了。
 
但我覺得僧人所說的無風,旗子不動,動的是浮躁的人心的說法,還是感到太不合理,即使我瞭解其意,卻寧願換個說法,風在動也好,旗子在動也好,就讓它們待在那吧,於我,重要嗎?
 
我眼皮下捕捉的閃動光線逐漸消失,填滿池塘的水聲安靜下來。我凝神諦聽風聲,想像它的吹拂,由樹到樹,由葉到葉。在我的腦海裡,我看到一隻鳥拍翅攪動空氣,我看到葉片由最高的枝頭落到長滿苔蘚的地面,我聞到花園的氣息:一朵百合,方才綻放;綴滿露水的蕨類植物,遭到白蟻嚴重侵蝕而剝落的樹皮,帶著潮濕和腐朽意味的氣味。
 
 
 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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